大乘佛教

如來藏(梵語:Tathāgatagarbha),大乘佛教三大派別(中觀、唯識、如來藏)之一。
「如來藏乃法身在纏。」,故知眾生都有成佛的可能性。

在印度的哲學思想體系中,最早用到這個觀念的,是《梨俱吠陀》中的〈生主歌〉。
這是由人類懷胎生殖的過程,推想到世界的創造,也是由一個「金胎」開始,認為「金胎」中孕藏了這個世界的一切。
所以,如來藏的意思,就是「佛的智慧德相,眾生早已具足,只是還在胎藏的狀態,沒有顯現」。

胎藏,是源於懷孕生殖的想法,所以在一般的解說或譬喻中,也使用與血統有關的「種性」概念來表達。
如用「佛種性」,或簡稱為「佛性」,來表示在胎藏階段的佛智與佛德。所以,如來藏的意思,也就演伸為「眾生早已具足佛性」。
如來藏思想的形成,推測是由於大乘佛法興起後的某些思想,如《華嚴經》的佛德闡揚,法法平等,一即一切,相涉相入等思想所啟發。
在發展中,又與源於《阿含經》發展出來的「心性本淨說」,以及婆羅門教胎藏思想相結合而完成的。
這個思潮,沒有知名的論師作專門的宏揚,也沒有明顯的師門相承,但在漢譯的佛典中,至少就有十六部經、三部論,是以闡揚如來藏思想為宗旨的。

在大乘佛法的思想體系中,與中觀、瑜伽鼎足而三。
從思想發展來說,佛德的闡揚,與部派佛教中,大眾部系的理想佛陀觀,是同一系思想的發展。
法法平等,這是大乘佛法直從涅槃教說,從勝義境界而來的結論。
般若思想的平等,是從法的空寂、無自性來說的。
華嚴思想的平等,則是重於佛德,從「一即是多,多即是一」,相涉相入來表現的。

《雜阿含二六七經》中說:
「心惱故眾生惱,心淨故眾生淨。」並有類似「心性本淨」思想的譬喻教說,如舉「斑色鳥色種種」、「嗟蘭那鳥種種雜色」、「畫師、畫師弟子善治素地」,以及《雜阿含一二四六經》的「冶礦」、「煉金」等譬喻,可能對後來的「心性本淨」說,有啟發的作用。

部派佛教中,大眾部系與分別說部系,是闡揚心性本淨說的兩個主要部派。
到了大乘佛教時代,般若系的思想,以「自性空」的立場,說「是心非心」(心的自性不可得,所以說非心),否定心性本淨說(《小品般若波羅蜜經》,《大正大藏經》八‧五三七中)。
龍樹菩薩則更進一步,以「空」來解釋「淨」。
《大智度論》說:「畢竟空,即是畢竟清淨,以人畏空,故言清淨。」
(《大正大藏經》二五‧五0下)這是從勝義體悟的立場,糾正「心是本來清淨」的見解。這個立場,一直為後代「中觀」與「唯識」兩派的論師們所宗奉。
然而心性本淨說,正好和如來藏思想相順,所以就在發展的過程中,結合起來了。
於是說,眾生的心中,有本來「清淨」的「如來藏」,只是被外來(客)的煩惱(塵)所污染(覆蓋)罷了。
解脫,就是要將這些「客塵」抹除。這樣,清淨的如來德性,自然就會顯現出來。

從經典上來說,《華嚴經》是含有如來藏思想的最早經典。
《法華經》、《維摩詰所說經》,也都有含蓄的如來藏說。
而明確地表現出如來藏思想特色的,是《如來興顯經》、《大哀經》、《如來藏經》、《大般涅槃經》(前十卷)、《大雲經》、《大法鼓經》、《央掘魔羅經》、《勝鬘經》、《入楞伽經》、《不增不減經》、《無上依經》、《勝天王般若波羅密經》、《大乘密嚴經》等。論典方面,則以《寶性論》、《佛性論》、《大乘法界無差別論》為代表。
《大乘起信論》與《楞嚴經》,也是表現如來藏思想的經論,素為國人所熟悉,但或有懷疑這兩部經,是出自於中國論師的「偽作」。

如來藏思想的特色:
一、以通俗的譬喻說明為基礎:
《華嚴經》以蓮實藏在蓮花中,待花謝了,蓮子(比喻作如來)才會出現在蓮台上,來作譬喻說明。
《大法鼓經》引用《法華經》的「化城喻」、「窮子喻」來說明。
《大般涅槃經》以五味來說明佛性。
《央掘魔羅經》以《雜阿含經》中,央掘魔羅持劍追殺釋尊,釋尊所作的譬喻說為根據,作進一步地發揮。
《如來藏經》更以萎華(凋謝的蓮花)有佛、蜂群繞蜜、糠糩粳糧、不淨處真金、貧家寶藏、果種、弊物裹金像,貧女懷輪王、鑄模內金像等九種譬喻,來支持如來藏說。

與如來藏思想結合的「心性本淨說」,在《阿含經》中,也是以冶礦、煉金、洗頭、洗澡、洗衣、磨鏡等譬喻(《雜阿含一二四六經》,《增支部‧三‧一00經》),來作說明的。
以這些通俗的譬喻解說,讓我們有理由相信,如來藏說是為了適應世俗,而興起的通俗化佛法。
是「滿足希求」,啟發信仰的「生善悉檀」。
往後的「中觀」與「瑜伽」論師,都以「不了義」的立場,來判攝並導正如來藏說。

二、常、樂、我、淨:在《雜阿含經》中,對解脫的描述是「貪、瞋、癡永盡、一切煩惱永盡」,明確而容易體會。
部派佛教時代的論師,懷念佛陀的情感日濃,不但發展出理想的佛陀觀,對涅槃的看法,也產生了變化。
部分論師認為涅槃是出離生死,是超越時間與空間的,所以是常、是樂、是淨。如來藏說,以眾生本來具足佛德,所以胎藏於眾生中的如來,也應該是常,是樂,是淨。

《如來藏經》說:
「有如來藏常無污染,德相備足,如我無異。」(《大正大藏經》一六‧四五八下)

《大般涅槃經》說:
「佛法有我,即是佛性。」
「我者,即是如來藏義。一切眾生悉有佛性,即是我義。」(《大正大藏經》一二‧四0七中)
「何者是我?若法是實、是真、是常、是主、是依,性不變易者,是名我。」(《大正大藏經》一二‧三七九上)

這樣地說如來藏我,與《奧義書》所說的,是常、是樂、是知我,已經是相去不遠了。
而卻離《雜阿含經》「無常、苦、空、非我、非我所」的教說,越來越遠了。

三、不空如來藏:
《般若經》說,一切法如幻如化,本性空寂。
龍樹菩薩的《中論》,說一切法無自性空。
屬於比較後期集出的《大品般若經》說:「若新發意菩薩,聞是一切法皆畢竟性空,乃至涅槃亦皆如化,心則驚怖。為是新發意菩薩故,分別(說)生滅者如化,不生不滅者不如化。」
這表示了《般若經》,在普及化中的契機適應。
龍樹菩薩以後的大乘佛法,主張「有異法(指煩惱等)是空,有異法(指涅槃的境界)不空」的思想高漲,成為當時,以及往後大乘佛法思想的主流。
主張一切法空的思想,遭受訶責與批判,反而被認為是不了義說。

如來藏說是持這樣的立場,瑜伽大乘的思想也是如此。
如來藏說,既承襲了如來有常、樂、我、淨四德,就更進一步地主張,即使是在胎藏中的如來,也是常、樂、我、淨。

如來藏是實有的,不可以說是空的。
能空的,只是覆蓋在如來藏上的煩惱。
所以《勝鬘經》說,有「空如來藏,若離、若脫、若異:一切煩惱藏」,「不空如來藏,過於恆河沙,不離、不脫、不異:不思議佛法」(《大正大藏經》一二‧二二一下)。

「空如來藏」是指可以脫離的煩惱,就像如來寶珠上的塵垢一樣,抹去後就沒有了。
「不空如來藏」是指如來藏功德,就是寶珠本身,不可以說是沒有的。

四、本來具足,不假外求,一切平等:如來藏說,給予人們最大鼓舞的,就是如來藏(佛性)本來具足,不假外求,而且是佛與眾生,都平等擁有的。
這種「本來具足,不假外求」的說法,與《雜阿含經》中,「此有故彼有」的緣起法立場,是相去甚遠了。
對如來藏說持批評,而給予新的解說的,是《楞伽經》與《大般涅槃經》後三十卷。《楞伽經》是接近大乘瑜伽學的思想,而又傾向於唯心說的。對於「如來藏我」,《楞伽經》解說為:
「如來、應供、等正覺,為斷愚夫畏無我句故,說離妄想,無所有境界如來藏門。」
「開引計我諸外道故,說如來藏,令離不實我見妄想。」(《大正大藏經》一六‧四八九中)

這是指出,如來藏說是為了吸引,以及開導習慣於「有我」的外道、凡、愚,來聽聞佛法的方便之說,淡化了「有我」說的色彩。

《大般涅槃經》後三十卷,推測可能是在印度北部,或西域一帶的論師,以《般若經》的空義,與龍樹菩薩的緣起中道說,來淨化前十卷的如來藏真我說。
經中依緣起無自性的立場,來解說佛性,那麼「眾生皆有佛性」,就被解說為「眾生皆有成佛的可能性」了。
如此一來,巧妙地轉移了「本有而不假外求」的說法。
另外,又說依「畢竟空」中,一切法都無所得,所以超越了「空」與「不空」,既見到生死的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,也見到大般涅槃的常、樂、我、淨。

如來藏的本義是「真我」,在以「無我」為正統的佛法中,總不免受到佛弟子的質疑,而嘗試著給予各種新的解說。
「心性本淨,客塵所染」,是《阿含經》以來的思想。
而將如來藏,說成是自性清淨的「真心」,這是「如來藏說」與「心性本淨說」的結合。這樣的結合,淡化了如來藏說真我的色彩,使得如來藏說,更容易被接受而流行。
說真常清淨的如來藏心,與說虛妄生滅的阿賴耶識(心),正好是兩個極端,但在流轉中,卻漸漸地融合了。

綜合如來藏說的「清淨如來藏為依止」,與瑜伽唯識學「虛妄阿賴耶識為依止」的經典,是《楞伽經》與《密嚴經》。

這是重禪觀的如來藏思想者,融攝阿賴耶識思想(也可能是重禪觀的唯識思想者,融攝如來藏說),成立以真常為依止的唯心說。

在這個思想體系中,認為如來藏從無始以來,為惡習所薰變,現起不淨,就被稱為「藏識」。
「藏識」,就是「阿賴耶識」。
「阿賴耶識」有「業相」與「真相」,「業相」指的是煩惱,是應該去除的。
「真相」是如來藏的別名,是清淨而不能被滅除的。
大乘瑜伽學者所說的阿賴耶識,是雜染的。
真常唯心者所說的阿賴耶識,是本淨的,是如來藏真我。
《楞伽經》說:「內証智所行,清淨真我相,此即如來藏,非外道所知。」(《大正大藏經》一六‧六三七中)
《密嚴經》說:「所謂阿賴耶,第八丈夫識,運動於一切,如輪轉眾瓶。如油遍在麻、鹽中有鹹味,亦如無常性,普遍於諸色,沈麝等有香,日月光亦爾。非能作、所作,非有亦非無,遠離諸外道,一、異等眾見。非智所尋求,不可得分別,定心無礙者,內智之所証。」(《大藏經》一六‧七三一中)

「內証智所行」,與「定心無礙者,內智之所証」,都表示了來自定中修觀的修証者體驗,與論師以經典為根據的綜論立場,是不相同的。

《密嚴經》中說如來藏真我,存在於眾生中的理由有二:
  其一、是修証者的體驗。這是離開語言文字,無法解說的。
  其二、就譬如油藏於麻中,鹽有鹹味,物質中有無常性,沈香、麝香中的香味,日月中的光亮那麼的自然。這還是如來藏說,一貫使用的通俗譬喻說。

《寶性論》與《大乘法界無差別論》,是代表如來藏思想主流的兩部論典。
其中,《寶性論》提出五個理由,來說明為什麼要說如來藏,而不說空:
一、為覺得佛道難行,成佛不易,心生退怯的人,說有自心本俱的如來藏,以激發信心,精進不退。

二、為修學「空慧」,而起傲慢心,容易看不起別人,以為自己比別人殊勝的人,說眾生本俱如來藏,以平等心對治傲慢心。

三、為分別蘊、處、界等一一自性,執「虛妄法」是有的人,說依如來藏而有生死與涅槃,只有如來藏是真實存在的,就不會執著「虛妄法」的事相了。

四、為認為成佛是稀有的,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佛的人,說如來藏,說佛性是一切眾生平等共有的,這樣才不會毀謗真實法。

五、為計有神我的一般人,特別是外道,說有如來藏,讓他們容易信受。

如來藏思想在發展中,結合了心性本淨說,以及阿賴耶心識說,發展成為「真常唯心」的思想。
在發展的過程中,一直保有通俗譬喻的特質。
而宣說的內容,一方面說空,一方面說有(所謂的「真空妙有」),很容易廣為大眾信受而流傳。
在中國,真常唯心的思想,是最普遍受歡迎的。佛性本具的思想,深植於中國佛教徒的信仰中。在印度,重真常,重唯心,重修持的風潮,正將印度佛教,一步步推向以「秘密大乘佛教」為主流的新信仰型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