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門文偃
禪宗一花五葉、五家七宗,其中雲門宗家風特為險峻高古,艱深玄奧,禪林中喻其為「雲門天子」。雲門宗,以雲門文偃為宗祖。一般認為,雲門宗出自石頭禪,是青原行思、石頭希遷一脈,石頭希遷傳天皇道悟,天皇道悟傳龍潭崇信,龍潭傳德山宣鑒,德山宣鑒傳雪峰義存。雪峰義存門下又分為兩支:一傳雲門文偃,立雲門宗;一傳玄沙師備,玄沙傳羅漢桂琛,羅漢桂琛傳法眼文益,立法眼宗。另一個說法,認為雲門文偃出自洪州宗,故雲門宗應該承洪州宗門下。
文偃禪法
文偃的禪法,最著名的是他的雲門三句:「函蓋乾坤、目機銖兩、不涉萬緣」。後來德山圓明密禪師將他的三句演繹成「函蓋乾坤句、截斷眾流句、隨波逐浪句」。所謂「函蓋乾坤」,即是說絕對的真理是充斥於天地之間,至大無外,無所不包。這一無所不包的絕對真理,即是靈敏不昧的宇宙之心,就它的隨緣現為萬相說,它是法相;如從它是成佛的根據,即是佛性,也就是六祖惠能那裏所說的一切萬法從此出的真如佛心。文偃認為「真法一如等無異,自他不二法性同」,世界即是我,我即是佛。所謂「截斷眾流」,就是要破除學人的煩惱妄執,反對執著於語言名相,從而達到「函蓋乾坤」的境界。他反對執著語言文字,認為真如佛性是不可言說的,只應在內心證語。既然明白宇宙萬象平等一如,又破除了妄執情識不取對待,那學人應於「隨波逐浪」處用功。文偃開示說:「乾坤之內,宇宙之間,中有一寶,秘在形山。拈燈籠向佛殿裏,將三門來燈籠上。」(《五燈會元‧文偃禪師》第十五卷(卍續藏X八十‧三0五上)這一「雲門一寶」,即是變現萬法的真如本心,亦即是無位真人,修禪只要能「隨順自然,任運自在,自識本性,別無用心,便為解脫」。只有達到無心於事,無意於物,待主客雙泯,物我兩忘,自然能得大自在,得一個本然天真的本來面目。
文偃法嗣慧林宗本
文偃門下以澄遠為上首。澄遠下有智門光祚。光祚的法嗣有雪竇重顯,到重顯時雲門的宗風大振,號稱中興。重顯的「道不能說,只在自心自悟,開口即錯」,他在日後的傳法生涯中,隨處都貫徹了這一精神。重顯傳義懷,義懷順應時代潮流,傳法開示多有融合意旨,並且極力的宣導禪淨兼修,他門下弟子眾多,其中尤以慧林宗本最為傑出。宗本繼承義懷本懷,宣導禪教一致、淨禪合修,所提倡華嚴禪,開演華嚴的奧秘,臻於圓融玄妙,為禪門注入了新鮮活力,開創一代新氣象,是雲門門下的巨匠。「無生法忍」,是指能體悟因緣生法的無生的本性,而安住於此種本性之中,或者能夠觀察諸法無生無滅之理,領悟後能夠安住並且不動心;證得無生法忍,就是證果之身,即是與佛、真如、涅槃的意義相同。這境界是無法言說的,因為這就是「第一義」。佛法真諦,只可以自性自悟,開口即不得要領,亦是所謂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」。宗本言下開悟,義懷又勘驗他說:「即心即佛時節如何?」宗本回答說:「殺人放火有什麼難?」這裏已表露了宗本對佛法真諦的體驗,將「即心即佛」與「殺人放火」相比擬,說明了宗本已放棄世間的凡識妄辨,佛法一如,不再生起分別之心。這便是佛法不二的法門。
華嚴六相圓融無礙
澄觀《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》 第五十三卷:「一、總相者,一含多德故。二、別相者,多德非一故。三、同相者,多義不相違故。四、異相者,多義不相似故。五、成相者,由此諸義緣起成故。六、壞相者,諸緣各住自性不移動故。」(大正三六‧四一四中)
這是《華嚴經‧十地品》所說的六相圓融無礙,依此而談法界緣起事事無礙之義。「華嚴六相」,是就所緣境界進行辯證思維,不偏執於某一點、某一方面,對於「有無、能所、動靜、成壞」都可圓融無礙,從而求得解脫。六相的具體內容是:「一總相、二別相、三同相、四異相、五成相、六壞相。總相者,譬如一舍是總相,椽等是別相;椽等諸緣和合作舍,各不相違,非作餘物,故名同相;椽等諸緣,遞相互生,一一不同,名異相;椽等諸緣,一多相成名成相;椽等諸緣,各住自法不作,故名壞相。又,總即一舍,別即諸緣,同即互不相違,異即諸緣各別,成即諸緣辦果,壞即各住自法。別為頌曰:「一即具多名總相,多即非一是別相,多類自同成於總,各體別異現於同,一多緣起理妙成,壞住自法常不作,唯智境界非事識,以此方便會一乘。」」(《華嚴一乘教義分齊章》卷四(大正四五‧五0五中-五0六下))
從頌文中,真如一心是總相,能攝世間、出世間法;以能攝諸法得總名,能生諸緣稱為別;法法皆齊是為同相;隨順不同稱為異門;能建立境界稱為成;不動自位稱為壞。這即是說,總相即是對世間、出世間的總體把握;其本體即是真如一心。別相是指世間、出世間一一具體現象、具體境界。諸相之相互關聯稱為同相;諸相不同特點稱為異相;一種境界的產生、形成叫做成相;這種境界停滯不前,固步自封,叫做壞相。
在《華嚴一乘教義分齊章》卷四說:「教興意者,此教為顯一乘圓教,法界緣起,無盡圓融,自在相即,無礙鎔融,乃至因陀羅無窮理事等。此義現前,一切惑障,一斷一切斷,得九世十世惑滅;行德即一成一切成,理性即一顯一切顯,並普別具足,始終皆齊,初發心時便成正覺。良由如是法界緣起,六相鎔融,因果同時,相即自在,具足逆順。因即普賢解行,及以證入,果即十佛境界,所顯無窮,廣如『華嚴經』說。」(大正四五‧五0五中)這「總、別、同、異、成、壞」六相的圓融無礙,是對世間、出世間一切境界及其關係的性質的總體把握,在它們之間的關係是相互對待的。而「空」作為一切有質礙的色界與無質礙的無色界的本質抽象,則是絕對的、無待的。例如,舉一則對話以說明。
五代末期,法眼宗由羅漢桂琛的嗣法弟子清涼文益創立。文益法眼宗禪風的綱宗,以「先利濟」為接引學人的手段,「削除情解」為解脫的目的。濟,即度人、濟物。先利濟、削除情解,可以針對不同的話頭,也可以在不同的場合,以不同的情境題偈作賦來啟示學人。他的法道特色是發揮石頭明暗、理事回互的妙用,於禪法中體現《華嚴》的圓理,兼帶三界惟心、萬法唯識之真理。《文益禪師語錄》中,文益禪師與永明道潛的機緣法語中就談到「空還具六相也無」的問題。《金陵清涼院文益禪師語錄》第一卷說:「永明道潛禪師,河中府人。初參師,師問云:子於參請外,看甚麼經?道潛云:《華嚴經》。師云:總別同異成壞六相,是何門攝屬?潛云:文在十地品中,據理,則世、出世間一切法皆具六相也。師云:空還具六相也無?潛懵然無對。師云:汝問我,我向汝道。濳乃問:空還具六相也無?師云:空。濳於是開悟,踴躍禮謝。」(大正四七‧五九一中)道潛起始時認為世間、出世間一切法皆具六相,後經文益啟發,認識到「空」是對諸法本質的概括,因而它是不存在著總與別、同與異、成與壞問題。空本身就是不能有任何永恆不變的規定性的,是無待的,絕對的。所謂「何須待零落,然後始知空」,不管是零落還是不零落,都是「空」的;但即使是對「空」的道理有體悟,也應該空去,不能執著這「空」的體悟,這才是對一切色、法、一切色界、無色界的徹底的覺悟。所以,文益禪師《華嚴六相頌》說:「華嚴六相義,同中還有異,異若異於同,全非諸佛意;諸佛意總別,何曾有同異。男子身中入定時,女子身中不留意。不留意,絕名字,萬象明明無理事。」(《金陵清涼院文益禪師語錄》第一卷(大正四七‧五九一上) 這是說,佛法的精要在「空」性,般若是諸佛之母;禪宗的精髓在頓悟,在實相般若。
宗本的「華嚴禪」
宗本禪法大致不出「雲門三句」的綱要。但他作為一代名師,自然有他的獨特過人之處,他在禪學史上最為引人注目的,是他提倡華嚴玄旨,演達華嚴圓融奧妙,是繼圭峰宗密之後,再舉「華嚴禪」的大旗。華嚴禪是先由唐代宗密禪師所提倡,宗密起初傳承荷澤宗的禪法,精研《圓覺經》,後來又從澄觀法師學習《華嚴》,從而融會教禪,認為禪教合一的最高境界,應是華嚴與禪的圓融。他說:「經是佛語,禪是佛意,諸佛心口必不相違。」宗密的「華嚴禪」是佛教中國化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,這禪教合一的思想,代表了以後佛教發展的大趨勢,進入宋代以後,這一思想被大力的推廣,成為當時佛教發展的一股潮流,宗本即繼承發揮宗密思想,提倡禪教一致,極力的推崇「華嚴禪」的教法。他說:「先聖巧開方便,遂展多門,依無住本而建立。本既無住,能應多緣。譬若洪鐘在簴,隨扣擊以呈音。皓月流輝,列千江而普應。此皆無緣之慈,隨有機而感應。不二之旨,逐根性以互分。教雖多途,理歸一揆。」(《慧林宗本禪師別錄》第一卷(卍續藏X七三‧八七上))這是華嚴宗圓融無礙的「四法界」學說:「一微塵中,同時具足一切諸法;一一法中有無量法,重重顯映,無有窮盡,容攝無礙,不相隔曆,諸法融通,相即自在,塵塵法法,事事無礙,隨一事理,能顯法界實相。此所謂「於一毫端現寶王刹,坐微塵裏轉大法輪」的理事無礙最高境界。
「華嚴禪」的思想旨趣
諸佛世尊,「惟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」,所謂一大事因緣,即是「開示悟入」佛的知見。世尊於七處九會,廣闡華嚴玄旨,目的是使眾生得見自身本具佛性。但因為眾生根機不同,故此對機說法亦不同,然而「諸法平等,理性同一,於一塵而含法界,於諸刹而普見道場,塵塵法法,事事無礙,容攝圓通,不相隔曆。」所以說,眾生本具佛心。 這就引入禪宗旨趣,「相不可覩,晃晃於色塵之內,而理不可分。非徹法之慧目,離念之明智,不能見自心。如此之靈通,只如與麼說,且那箇是自心。」(《慧林宗本禪師別錄》第一卷(卍續藏X七三‧八六上))最終歸結到自識本心,見性明心。
《華嚴經》所論禪法即以諸法相融相含、重重無盡、理事無礙,以圓融、頓超為特色之禪定法門,這個法門揭示了一與多、理與事、淨土與穢土、佛與眾生辯證統一的原理,是世間法與出世間法相互協調、相互融通的根本指南。華嚴禪者,就是要在參禪中使「華嚴妙觀念念現前」,深信「自心佛本周法界」,當下一念即佛念,足下即是佛刹、佛土,直心即是道場。華嚴禪是理法界與事法界的相融、相通,且與最高本體「一真法界」互相融通,既是華嚴富貴,又是不著一物,「窮無立錐之地」,是「空」與「有」的辯證同一,最後連「空有」的辯證同一也不存在了,即是達到了「一真法界」的最高境界。因此,行解相應,理事圓融是華嚴禪思想的宗趣所在。